皮黄闲扯之四十二《斩马谡》
“皮黄闲扯”是以京剧剧目为主要叙述对象的一个篇目,主要记叙的是我对京剧剧目的感觉、见闻、轶事和理解。欢迎大家批评指正。
有人把《失街亭·空城计·斩马谡》简称为“失空斩”,这是京剧常见的一种连演简称方式。类似的还有“大探二”、“甘美回”等等。这种简称方式属于约定俗成,对久谙此道的人来说不算陌生,但对小白来说几乎是很难从字面上理解剧目内容的。还有一种命名方式是把每折的名称穿起来,作为全剧的名字,例如:“诓妻嫁妹”、“别母乱箭”、“捉放宿店”、“托兆碰碑”、“打侄上坟”等等,最极致的就是“问樵闹府打棍出箱”。我倒觉得还是用更明朗的单一剧名来指代更好一些。例如“大探二”也叫《龙凤阁》,“问樵闹府打棍出箱”叫《琼林宴》。至于今天说的“失空斩”,我觉得可以直接以《空城计》冠名,因为“失街亭”是因,“斩马谡”是果,都是围着“空城计”来的。
《斩马谡》剧照
先说一个轶事吧,当年天津有一位票友叫王瑞璞,痴迷于余叔岩的艺术。1940年在北京华乐戏院演《失空斩》,特邀侯喜瑞演马谡,鲍吉祥演王平。当晚还有电台转播。这位王先生与陈少霖前辈交情非常好,就恳请陈先生届时去余宅,怂恿余叔岩先生听听转播,看看对自己有什么评价。第二天,陈先生对这位王先生说曰:“你可把我坑苦了。先生听完了就斥责我:‘这个人偷学我,都能尚有可观,比你还强,你怎么才学成这样呢?’”
具体是哪位记载的我忘记了,应该是当年与余叔岩相交深厚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第一手资料。倒不是说陈先生的艺术水平真的不好,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余叔岩先生对自己小舅子的要求太严格。现在很多爱好者在搜集梨园轶事的时候,注意力总在某某说某某不好,某某当时看不上谁谁等等。抓住这些以资谈笑自然是无可厚非。但是因为“余叔岩说陈少霖玩意儿不行”就拿来说陈少霖先生的艺术不高,这是不对的。当时的环境下以余叔岩为标准横向比较,那是一回事。要是从那时候到现在纵向比较,你还能说陈先生艺术不高?
扯远了。
相对于前两个剧目,《斩马谡》的篇幅相对短一些,本来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剧情可铺陈了,主要就是为了体现诸葛亮对用人不当的自责和对马谡的愧悔。当年刘鸿声前辈的拿手好戏号称“三斩一碰”,就是《斩黄袍》、《斩马谡》、《辕门斩子》和《碰碑》。另三出可以说都是唱功重头戏,非佳喉天赋不能胜任。而《斩马谡》能位列其中,则说明一是当年刘鸿声前辈的技艺不同凡响,二是作为全剧的豹尾,这出戏不太好唱,高腔频出,又要满怀感情。
老剧本
这三出戏加一块诸葛亮也没什么身段,《斩马谡》前半出都在桌子后面,身段更少。不过有老顾曲者记载,谭鑫培演《斩马谡》带王平的时候羽扇交到左手,用右手指王平,到带马谡的时候则把羽扇归右手,用扇子指马谡。这种小节骨眼就是为了体现不同的心态吧。按升平署的记载谭鑫培的《斩马谡》快板王平的词为:“遵奉丞相一支令,靠山近水扎大营。马谡领兵自强盛,先有画图到西城。”孔明亦有:“不是画图先到此,险些老夫也被擒”的词。
齐如山在《谈四脚》一文中曾经记载了谭鑫培演《斩马谡》的一段轶事:一次演《斩马谡》,是李寿山演马谡,被推出问斩的时候,马谡应该是念“该斩哪——”,李寿山那天却大笑三声。谭鑫培嫌李寿山胡来,便加词念:招回来!手下人便治好把马谡押回帐中,诸葛亮问马谡:你为何发笑?李寿山无词大窘,台下给以倒好。说起来谭老前辈这习惯用老北京话讲叫“有这虫儿”,一有能翻场的机会,肯定得逮住不放啊。据说还有一回唱《捉放曹》。曹操应该出场亮相之后把位置给陈宫让出来,没想到那天唱曹操这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没给谭老前辈让地方,直接就开唱“八月中秋桂花香”。谭鑫培则不依不饶,直接把脑袋从那位胳膊底下钻出来唱“行人路上马蹄忙”。您说,要是您坐台底下,您能不乐么?谁都明白是那花脸站错地方了。
王琴生先生演出戏单
实话说,这种作法在戏班里用行话来说叫“翻场”。意思就是明知道其他演员演错了而观众没有反应,却故意把这种错误夸大让观众领悟。这种作法严格来说是触犯行业纪律的,不过谭鑫培如日中天的地位,观众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而计较呢,同行谁又非得不依不挠地指出来,找不痛快呢?
扯远了,李世声先生曾经跟我说过,昔日李洪春先生搭高庆奎先生的班,高先生贴《失空斩》,派李洪春先生演王平。高庆奎调门高,洪春先生调门低,可是斩马谡的时候没法换胡琴。洪春先生就把快板改成散板唱,高先生一听也顺着把快板改为散板。也很别致。这说明京剧艺术是在有规则的基础上可以灵活处理的,当然还要求演员有丰富的经验和阅历。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老前辈同一出戏的资料会有不同版本,在这个问题上,作为爱好者是不必泥古不化的,领会精神比死学一种唱法更重要。
李扬兄的马谡剧照
目前的演法斩了马谡以后孔明唱三句接扫头,上赵云接白。原来是孔明唱三句,赵云上接腿唱最后一句“丞相为何泪如麻”。现在也省了。陈彦衡先生曾记载,当初王九龄唱《斩马谡》,最后不上赵云,而是上长史杨仪。虽然早就没见过这种演法了,想必词应该就是赵云那点词儿。
孙国良先生说,斩谡之后原有:“悔不该不听先帝爷的话,我在世的人儿不如他”二句,唱完了这两句再接哭头。这两句跟后面诸葛亮和赵云——或者杨仪的对话内容有重复,所以去掉也是情有可原的。
这出戏比前两出短,所以这篇文章也比前两篇短,这也算情有可原吧?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往期精选: 皮黄闲扯之四十《失街亭》 皮黄闲扯之四十一《空城计》 这些年我丢人的演出 那些年我目击的尴尬演出 粉墨陶情录之一胡越强 怡薰同沐录之七尤海波 我的地图之燕落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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